第二个太阳第7部分阅读(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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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的胜利,就会使人们感觉那好像是一出长剧的一个短小的序幕。剧是必须从序幕开始的,但序幕还不是高潮。中国革命是伟大的,但革命的以后路程更长,工作更伟大、更艰苦。’这意味着什么?

    “是的,‘我们能够学会我们原来不懂的东西。我们不但善于破坏一个旧世界,我们还将善于建设一个新世界。’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党对我们每一个人发出的新的进军的命令!”

    他说到此处,眼霍地一亮:

    “秦震,清闲日子没你的份,要享清福,我比你有资格。”他拍拍口袋,“我还揣着个二级残废证呢!可是我不干,我还要跟这个大自然撂个跤。你想想,你想想,我们现在该怎么打,把他什么华中局部反攻、建立大西南抵抗阵地的陈谷子烂芝麻,都给他一扫而光……”

    秦震听说至此,笑了笑说:

    “看来,我那朴素的愿望太低了……不过,那倒也不是胡思乱想。我实在不想一旦胜利,就论功行赏,封官受禄。”

    董天年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你为党为革命牺牲了父母,现在还在继续作着牺牲。当你已经走上高级干部道路时,你能这样想是你谦逊的美德,不过抛开你说的话不讲,一旦我们担起国家重任,我可知道你是在艰巨任务面前从不手软的角色呀!”

    这一番话,把他们之间推心置腹的交谈引向一个更高的思想境界。他们看到远方,远方。

    ——那诱人的远方,

    ——那神奇的远方,

    ——那点燃熊熊火炬的远方。

    秦震那机敏、智慧的眼光一下亮了,他觉得从进武汉以来,他被痛苦、哀伤牵扯得太多了。现在,他望着老司令那萧萧白发,他感到一阵羞惭、一阵喜悦。

    他们谈了一个下午,吃罢晚饭,两个人都想到外面走走。走过一条狭窄的街道,一拐弯,到了汉江边。

    他们在江边且谈且走,一看,一轮皓月已经升起。月光,江水,凉风,好不舒爽。他们不由得在汉江堤岸上坐下,董天年挨着秦震,先伸手撩水洗洗脸,觉得汉江水如此清凉滑腻,索性脱掉鞋袜,把两脚伸到江水里浸泡起来,同样一轮明月,在梁曙光夜访的村落里淡绿幽幽,在汉江长空上却金光闪闪。在浩浩荡荡的江水上,月影像无数条金黄的小蛇在摇晃、在攒动、在飞翔。此时此刻,秦震的心境像这长空一样辽阔,坦荡。月亮把所有的东西都照得如此清晰,今天这个黑夜不像黑夜,但也不像白天,一切都显得辉煌、明媚,由于这种光彩的映射,整个天空蓝幽幽地无限深邃,无限庄严,汉江一点声息也没有地流着,柔情似水,水似柔情,没有波浪,没有涛涌,好像东流的一江春水,渗透秦震的心。

    董天年仰首看了半天月色,突然对秦震说:

    “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

    “……”

    “从北京来时,恩来同志跟我谈过,是他建议你到西线兵团来的。”

    秦震激动了一下,随即又安静平定下来。

    “要忘掉,小秦!我也有过痛苦,有过悲伤。忘掉!暂时忘掉!”

    董天年说着看了秦震一眼,很意外,月光明晃晃照在他脸上,照出来的是喜悦的光彩。

    四

    战争的钟声就要敲响了。

    秦震来到了西线兵团司令部,他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的脸上、身上,整个人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全神凝注、目光锋利,从他的动作、神态,处处感到一种驾驭着战争的巨大力量和无比威严。武汉遭遇到那些磨难、困苦,好像都一下掀过去了,他以饱满热情投入战争。战争,何况这是南下以来第一场决战呢!

    毫无疑问,这钟声是要由我们来敲响的。不可能让敌人,绝不可能让敌人,他们有什么资格敲响钟声。对他们来说,有的只是丧钟而已。

    如果钟声一响,那就像险峻的峰巅吹起骇人的飓风,就像苍茫的大地上狂流奔泻,就像大海上掀起奔腾叫啸的浪涛。但,在那一刻以前,一切绝对隐秘,就如同静得连一点声音也没有,一点光亮也没有,白天黑夜,一如往常,不过,指挥首脑部的气氛是紧张、频繁、机智、敏捷的。秦震一到前方就是这样,好像两只眼连睡着时也是张开的,何况他根本就睡得很少,他的全部器官都在活动,他精密地捕捉着各种信息,进行着思考与判断。

    在最后决定作战方案的会议上。

    董天年胖胖的圆脸上,两只眼,好像睡意朦胧似的眯缝着,轻缓地向秦震转过脸来:

    “秦副司令!你的意思呢?”董天年好像由于多年没有跟秦震一道作战,而想测验一下他有什么新的变化。

    司令部设置在一所中学校里,作战室是一个教室。长江中游形势图正好挂在黑板上,七八张课桌拼凑了一条长桌,桌上展开从襄阳到宜昌、江陵、沙市的十五万分之一的地图。秦震一直举着一个放大镜,俯身桌面之上,仿佛要从那上面寻找什么破绽或答案。作战的任务以及具体部署,野战军虽有电报,但电报中有一句“详情由秦震面陈”。因此,在军事会议一开始时,秦震就具体扼要、措辞谨慎、态度谦虚地转述了一下西线决战的部署。那以后,在会议进行过程中,他除了偶然插一句话,就没有发表什么意见。这是因为他刚从东线调到西线,情况还不够熟悉;更主要的是由于新来乍到,不便立刻滔滔不绝。董天年一直稳如泰山地坐在板凳上,由于听觉有点迟钝,把手拢在耳朵后面,一下转向这个,一下转向那个。他也暗暗观察秦震,他觉得秦震不像从前那样火烧眉毛似的,而是一个练达、成熟的指挥员了。他为此而感到由衷的高兴,但因此更想听听他的意见,就那样刺探了一句。

    秦震从桌上抬起身来,看了看董天年。

    这时,他们俩完全不是汉江月夜濯足的密友,而是一锤定音、决定战争命运的将帅关系。他已经过深思熟虑,也就立刻作出回答:

    “从敌我条件来考虑,我看七月六日开进,十分准确。”

    “你看敌人万一……”

    司令员比较吃力地站起肥胖的身躯,伸出一根粗大手指,在襄阳到沙市的路上点了点。

    “有可能被他们拦腰切断……姚主任特别提出确保沙市这一点。”

    大家都警觉地一起俯下身来,几道眼光都凌厉地集中在这条路线上。

    长江从三峡奔出,蔓延开来,在沙市以东形成北有洪湖、南有洞庭的湖沼地带。敌人在长江以北,背依宜昌、荆州、沙市,构成背水之势。如果我军从襄阳直插长江,敌人云集的大军会做出何种反映,这是值得斟酌的一着。

    “老秦!你有没有考虑,万一敌人在襄阳、沙市之间阻滞我们?”

    秦震嘴角微微掀动,淡然一笑:

    “从敌方士气看来,大的阻挠不太可能……”

    “好吧!”老司令用手掌拍了一下桌子:

    “六日开动的方案就定了!这一盘棋,现在就看我们这一颗棋子下得怎么样了!你有你的路数,我有我的打算。棋,还是要一步一步地杀呀,要随机应变。不过,我看大局已定,一切按预定方案行事吧!参谋长,通知到团以上,何时再下达,等候命令。”

    参谋长随即带上几个参加会议的参谋走了出去。

    董天年又看了看大家:

    “我们要有必胜的信念,不过困兽犹斗,问题在我们能不能做好充分的精神准备。”

    五

    是的,问题是我们能不能做好充分的精神准备。

    在战争第一枪打响之前这一微妙的阶段,秦震和往常一样,食不甘味,睡不安枕。董天年却属于部署一定,就吃得下,睡得着的那一类型的人。就是在别人都紧张地窥伺各种变幻时,他总比往常还要潇洒自如,手上捏着根雪茄烟,在读他的线装书。秦震以为他读的是《孙子兵法》,待他看时,却是一部唐人李长吉诗集。电报从电台那儿像雪片般飞来,他只掠一眼,签个字,就放过了。

    第二天,野战军总部来了一个加急电:

    “敌依托沙、宜江北根据地,有重占沙、襄公路,阻挡我军过江模样。”

    秦震看完这份电报,拿了到原是学校教职员宿舍的楼上去找董天年,当他一步步登上楼梯时,他深感老司令确实深谋远虑。不过,他从各方面考虑,认为这种可能是有的,但不一定是必有的。

    因此,当董天年看完电报,抬头看他时,他说:

    “只要我们不暴露,不让敌人摸清我们的意图,出其不意。”

    “你的意思是说,就算敌人出动,也正好碰在我们的硬钉子上。”

    秦震谨慎地未作回答,但他的神态说明他是这样想的。

    董天年拉着秦震一只手说:

    “小秦!(秦震觉得老司令凡是叫他‘小秦’时,是怀有一种特殊亲昵之感的)坐下,来一根?”

    秦震接过雪茄点燃吸了一口,一下呛得又是咳嗽,又是眼泪,连忙捻熄了。

    “这玩意儿真……”

    “这是真正古巴雪茄,扔在战场上没人要,还有战士说是新型机枪子弹,你看!你看!这样两大箱雪前都抬给我了,你看!你看!”

    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司令员止了笑声,噙住笑出来的一汪泪水,指了指电报说: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说呢?”

    “老司令昨天就指出这一点,昨天夜里我一直在想……”

    “想什么?”司令员两眼霍地一亮。

    “要不要提前行动?”

    “不管它,不能打草惊蛇,不能让敌人牵住鼻子走,这是兵家最忌!兵家最忌!”

    “那么……”

    “依我看,让他一着棋,你忘了林教头比武的故事?”

    这一天夜里,秦震依旧和衣而卧,在摇曳的灯影里,看一本苏联小说。不知怎么,今天,那些字看到眼里,却不往脑子里去。他叹了一口气,吹熄了蜡烛,翻身朝墙,想睡一下。谁知这一回却果然睡着了,不过,一片脚步声使他立刻惊醒过来,连忙问:

    “有电报吗?”

    “总部来电。”

    秦震就着参谋的手电筒看了电报,只八个字:

    “重要消息,注意收听。”

    他沉吟了一下:

    ——要不要叫醒董司令员?

    看了表,已经下半夜两点零五分。

    ——是什么重要新闻呢?

    他拧着眉头猜测了一阵,吩咐参谋:

    “注意收听,一字不漏抄了送我。”

    从这以后,他再也没有睡着,有时朦朦胧胧,似睡非睡,有时就睁着两只眼睛。等到晨曦初上,微微放明,他就披了上衣,准备到作战科去。恰好,在门口,见到手电光一闪,走来一人,正是值班参谋。两人站在院落中间一株参天老树下面,秦震来不及戴眼镜,就让参谋念给他听。

    这是第四野战军发言人重申五月三十日对敌人发出的警告:如敢破坏沙市江堤,定予严惩不贷。

    沙市为长江要冲,如炸毁堤坝,长江洪水就会奔泻而下,就会使江汉平原包括大武汉在内尽入泽国,通通淹没,其后果不堪设想,其险状不堪设想。现在,当白崇禧部队云集宜、沙一带,我军挥戈南下,犁庭扫穴,直捣长江的时候,再一次发出警告,显然是非常重要的举动,同时,不也意味着我们处境有一种潜在的危机吗?!

    秦震考虑了一下,就上楼去向董天年报告,董天年从酣睡中醒来,侧着头听取报告后,只说了六个字:

    “按原计划不变。”

    说得简洁、明了、果断。

    秦震复述了一遍。

    董天年清醒地点了点头。

    这是董天年指挥上的特点,当事情还未决定时,他再三强调慎重考虑,但经过反复推敲一旦决定,他就轻易不变了。

    谁知没过半小时,突然间由前线部队传来通过各种侦察手段汇集的报告。

    这一回,正在漱洗的董天年,却急忙揩了把脸,把毛巾一扔,说:“请兵团首长们到会议室议事!”就“咚咚咚”大踏步走下楼梯来。还是那个在黑板上钉着地图的大教室里,一早起就是一股燠闷,有的只穿件衬衣,有的披着外衣,只有秦震从来就没解衣,穿着十分整齐,腰间还扎了三寸宽的皮带,手里却拿着军帽当扇子扇。参谋长读了电报:

    敌人集结四个军、一个保安旅,出犯当阳、远安,有重占当、远,进伺襄樊之势。

    “吓!胃口不小,要端我们的家底呀!”

    司令员命令:“查一查前沿部队有没有暴露行动?”

    一个参谋应声出去了。

    司令员站起身来,目光在桌面地图上凝视不动。

    窗上已露出一片红色阳光。秦震敞开衣领,正俯身桌上,在鄂西荆门与长江之间这片平地上睃巡。现在,他明显地看出了敌人以荆门为目标截断襄沙公路的企图。

    当前线急电报告敌人进占远安,那是一九四九年七月六日。

    ………………………………………………

    第十章 山洪暴发

    一

    秦震要求组织一个精干的前线指挥部,亲临战场,直接掌握部队。他这人一打仗就喜欢往前跑。董天年熟知这一特点,就说:“还是老脾气呀!”秦震笑了,董天年也就答允了他。秦震组织的指挥所,也就是一辆小吉普和两辆中吉普(一辆是电台,一辆是警卫战士),离开襄阳附近的兵团司令部,沿着汉江边上蜿蜒的公路,飞速前进。秦震看到他所经之处,路边全是灰秃秃的山坡地,荒瘠的土地里露出无数棱厉的灰色石块,不要说没有树,就连草也不生长:“啊!这鄂西真是个荒凉的地方呀!”就连道路上也经常凸露出石头,因此,汽车就在这坎坷嶙峋的路上颠簸蹦跳着行驶,观望了一阵,他就两眼收拢到按着展在膝头上的军用地图上。

    强烈的阳光宣告炎天酷暑的季节开始了。飞行的吉普旋卷起白色的灰尘,风不但没有一丝凉意,而是一股热气。三辆车掀起三股灰尘,有如旋风一直腾上高空,白色的飞尘急速地旋转着,车辆裹在尘雾之中,火速向前飞驶。由早至午,愈来愈热。秦震从红润的两颊一直漫展到脖颈上都赤红赤红的了。中午停下车用饭,他一扬脖就喝了一军用水壶凉水,立刻觉得清凉、痛快,于是他又变得兴致勃勃了。他目光犀利一下看到不远处一块石岩上站立着一只小鸟,这小鸟不断转动脖颈唧溜鸣啭,立刻引起了秦震打猎的兴趣,他就手从警卫员小陈手里抢过一支卡宾枪,把两时支撑在吉普车水箱盖上举起枪来,闭上左眼,眯起有眼,一声清脆的枪响,那鸟儿只扑拉了一阵翅膀就不动弹了,他跑过去,拎起那只小鸟跑回来,高兴得跳起来:

    “小陈!我这枪法怎样?”

    小陈调皮地回了一句:

    “我看,你是大纪律不犯,小纪律不断!”

    说得秦震和周围的人都哄堂大笑起来。

    秦震拍拍脑门说:

    “我就伯在司令部里坐板凳。”

    他挥起双臂向天空和大地抡了一圈。

    “这里自由自在……”

    突然圆睁两眼:“有报吗?”

    一边吃饭一边收报的通讯战士,脊背上湿得黑乎乎的,围坐在中型吉普竖起来的天线周围,有的收电、有的译电,十分忙碌。

    秦震把阳光下蓝幽幽闪光的卡宾枪向警卫员抛去,自己大踏步向电台车走去。

    电台的电键在轻快地响着,像一支乐曲一样动听。

    兵团司令部电报:

    “秦岭(xxx军代号)已到达指定地点。”

    秦震自言自语:“好啊,陈文洪、梁曙光他们及时赶到了。”

    他口授:

    “请示司令部对我的行动有什么指示没有?”

    “立即到秦岭传达作战命令,准备投入主攻任务。”

    “好,报告司令员,我立即执行。”

    他随即召集几个作战处的科长、参谋们在吉普车水箱盖上展开军用地图,大家团团围在一起,所有的眼睛都盯住地图。秦震拳起右手,握着一根红蓝铅笔,在地图上仔细寻找。

    “在这里!”

    “湖边上!”

    找到了,这是湖荡边一个小镇。他皱着眉,用红铅笔在那儿画了一个圆圈,而后轻轻敲着水箱盖。他一瞬间想到:

    ——梁曙光的母亲怎么样?

    ——白洁有没有新的踪迹?

    他立刻在脸面前挥了一下手,重复着董天年那意味深长的话:“要忘掉,小秦,要忘掉!……”这一瞬间,他突然发觉樊城一日,原来是司令员做他的政治工作呢!“这老头,真聪明机智呀!”想着,他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是的,在作战时机,只有把全副精力集中在作战这一点上,军情如火,岂能分心。他的夙愿就是打胜这南下第一仗,他心里忽地一亮,像从万千思绪中抓得准确、明亮的一点,对!“打胜南下第一仗”这是一个多么好的动员口号。他立刻决定:在前线作战部队里提出这个响亮的口号,它既反映了领导上指挥意图,又反映了千万战士的意愿。是的,让这个口号响遍火线,率领冲锋吧!

    三辆吉普车改变方向朝东面插下去。

    这样,就离开了突露着灰白色棱形石岩的贫瘠的丘陵,而渐渐走入竹木浓荫的水网地带。当秦震从风中闻到湖水的清凉气息,夕阳已从大地上把红光收敛起来,而从天空上撒下雾霭一般的黄昏。他们来到一个古老的镇上。这种南方的古老村镇是迷人的,它们大都建筑在湖泊岸上,曲曲弯弯的小街是用青石板铺成的。夹路两旁人家,黑色或黄色的门框和窗榻上雕着花纹,青砖砌墙。屋顶不像北方,由于风大,得用泥浆固定,这里只是一块瓦片压住一块瓦片单摆浮搁着,哪里漏雨,从屋里拿竹竿捅捅整齐就行了。从远处看街上两排屋脊就像两条蜿蜒的青龙,那些瓦片真像鳞甲,好像只要用刀一刮就能刮掉。由于村镇紧靠湖边,又十分古老,所以是阴沉的、潮湿的、泥污的、寂寞的。不过一接近镇口,就觉得热闹非凡,以致秦震不得不下来步行。哈,一进镇,他就为一种奇异景象所震惊。原来,沿曲曲弯弯长街两旁低矮的屋檐底下,熙熙攘攘,满满当当全是战士,都在包饺子。战士们喜笑颜开,语声喧哗,同时又细心地包饺子,这简直像是一场包饺子的比赛会,使得秦震忍俊不止。突然之间,牟春光不知从哪儿蹦出来,他个头粗矮,声音可很洪亮,朝着秦震喊:

    “首长!——吃饺子罗!”

    “好家伙,把你们的宝贝饺子都带到南方来了,我看着流口水呢!”

    由牟春光带头,他那整个班都争先恐后,纷纷邀请:

    “司令员!回头到我们这儿来吃饺子!”

    “我肚皮大,回头你们行军勒裤腰带可别怪我。”

    一阵哄笑声中,牟春光跳着脚欢叫: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来不来,一言为定吧!”

    不要说饺子,战士手上一杯开水,也含着无限深情呀!秦震从人群中挤出来,一面答允:

    “你们的饺子我吃定了。”

    牟春光诡秘地从口袋里一掏,可不知掏出什么东西,小声说:

    “还有从东北带来的大蒜瓣呢!”

    一个战士从旁捅捅牟春光,悄悄说:“首长吃小灶……”

    牟春光有意大声喊出:“吃饺子还不是小灶……”

    秦震一面说着一面往师部里走,这里距离军部所在位置最近,当他通过电台和军里取得联系之后,何昌和侯德耀建议在这个镇上开会。军部通知各师长都到这儿来参加军事会议。军、师长一千人等迎了出来,何昌矮墩墩,但肥头大耳,两只大眼睛灼灼发亮,一看就给人一块花岗岩的印象;侯德耀却像个文弱书生,削瘦的脸庞上,眼睛和嘴总显出和蔼的微笑。他们两人一见秦震,作出各自不同的反应。何昌立即火急地问询:“主攻任务定了吧?”侯德耀一见兵团司令此刻亲自赶来,便已明白了个究竟,自顾笑而不言。秦震望了何昌一眼,也未答话,却伸出手来一一握手,而后大伙儿把秦震簇拥了进去。这是一处有两进院落的大院,风火墙高高遮着,更显得阴气森森,尽管是白天,在大过厅里还不得不点上马灯。现在虽然悬挂了两盏马灯,也不过黄濛濛一片的光景。秦震进来一看,房屋高大,十分气派,窗棂精雕细刻,玲珑剔透,更是不凡,经问原来是卖盐的大字号。屋中地下摆了一只红油漆八仙桌,上面放着水壶和十来个搪瓷茶缸。秦震被让到桌上方,一只太师椅上坐下,立刻一摆手,叫把桌面上的东西撤去,然后从黄参谋手中接过军用地图,只一抖,就铺在桌面。秦震机智、威严的目光扫了大家一眼,第一句话就是:

    “你们可赶上热闹戏了!”

    大家心里本来悬着七上八下的问号,经秦震一开口就变得鸦雀无声。他随即扼要而又具体地交代了任务,当即声言,敌人向我攻来了,你们怕没什么休息了。军长何昌喝着洪亮的声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侯德耀说:“在行军路上,就做了思想动员工作了。”经过一番议论,决定了若干作战方案,秦震说:

    “情况尽管紧些,你们长途跋涉,抓紧时间,第一桩事是让战士们睡好、吃好,精力饱满地投入战斗。”

    会议结束,军的领导带领其他师干部纷纷离去了。

    天黑下来的时候,警卫员小陈进来向秦震报告:

    “二班请首长去吃饺子!”

    陈文洪、梁曙光连忙说:

    “饭准备好了,刚刚从湖里捞了几尾鲜鱼……”

    “你们大伙儿吃,人家有言在先,我可不能爽约啊!”

    他说着走了出去。

    回师部的路上,他一面走路一面低头沉吟。一见陈文洪、梁曙光就说:

    “马上和兵团司令部电台联系!”

    陈文洪立刻跑了出去。

    秦震背负两手在过厅里踱来踱去,等陈文洪报告已经联系上了,他立刻跟上陈文洪到电台那儿去。

    电台这里,总是格外严肃、紧张。

    他走到报务员身旁,口授了一份电报:

    “兵团党委决定的由梁曙光带一组人从水路迂回、抢进沙市一事,是否立即执行?”

    他站在那里没动。看着报务员娴熟地跳动着手指把电报发出去,他还是站在那里没动。这时,他全部注意力都集中这一点上,他急切地等待着答复,如果这一着棋下定,沙市这边作了部署,他就可以从正面大放手脚,挥师南下,轰轰烈烈打他一仗了。

    不久,电报来了:

    “望即部署施行。”

    秦震转身走向大厅。

    他在那只红漆八仙桌前站定,陈文洪、梁曙光站在他的对面。这时,正在这时,他才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这两个人。一刹那间,他很满意,他很感激他们,谁也没提个人的问题。

    “是的,忘掉它……”

    可是,能忘掉吗?他一直回避陈文洪的眼光,却用眼扫了一下梁曙光。

    “老母亲找到了?”

    “还没有,转移到湖荡里去了。”

    “湖荡!哪个湖荡?”

    这儿遍地都是绿色的湖沼,上哪儿去找?

    梁曙光却镇定地说:

    “打完仗再说吧!”那意思很明显:“个人的事暂时搁置一边吧!”

    秦震嘉许地点了点头。一下扭转过身来,甚至有点严厉地对陈文洪说:

    “要军部电话!”

    陈文洪走到挂在墙壁上的皮包电话机,急速地摇了几下:

    “秦岭!秦岭,你是秦岭吗?兵团秦副司令找政委听话。”

    秦震接过电话耳机:

    “我是秦震,你们正在部署,好,好,这次行动要提出一个响亮的口号,……嗯,嗯,你说什么?”

    他把肩头一耸又一放,爽朗地高声大喊:

    “咱们想到一块去了,对,打胜南下第一仗,——这口号好,反映了千千万万群众的愿望,哪一个不憋足了劲想猛干一下子。刚才二班请我吃饺子,我中了他们的计,原来他们是为了请战:眼看着华东前线节节胜利,眼红呀,好胜呀,战士的心千金难买呀,他们要求一定打上这一仗。好,打胜南下第一仗,哈哈!你真是个诸葛亮,你既有锦囊妙计,这口号的发明权归你,你就按你的主意办,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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