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大传第13部分阅读(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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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也。

    故经之以五校之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

    道者,今民与上同意,故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民不畏危;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凡此五者,将莫不闻,知之者胜,不知者不胜……

    …

    “够了,〃老人轻声说,但随即又大声问:“天、地、法,秦国都较各国占上风,但你可曾校之以道?秦国人民是否与你同意,而乐意和你共生死?”

    “嬴政不敢说完全知道。〃秦王政惶恐地说。

    “那先亲自去探探民情,不能只听大臣们的阿谀。”

    “是。”

    “还有将,秦国谁能为大将?”

    “桓齮和王翦。〃秦王政回答:“两人去年攻邺地,表现很好。尤其是王翦,初次出征,行军布阵的熟练和奇兵运用之妙,连身经百战的桓齮都自叹不如。”

    “桓齮已老,再勇也勇不到多久,未来想平定天下,单靠王翦一柱撑天是不够的,再说秦自白起自裁后,有大将之风的绝无仅有。其实,千里驹常有,识马的高手不多,能驯马练马的人更少,将才要挑选培植,不能全看作战胜负,因为有时候战争的事还真要靠点运气。”

    “是。〃秦王政还想问别的事。

    老人却说道:

    “人生得一红颜知己,已是死而无憾,何况她愿做你王后做你妻子,更何况你不像民间一夫一妻,少了妻子,这方面的事就做不成。痴儿,多将时间放在国事上,你一发动战争,是否能收就不完全在你自己了,将来能够你忙的。〃老人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注意赵国的李牧!”

    老人闭上眼睛,秦王政告辞。7

    秦王政一回宫就命赵高搜集李牧的详细资料。

    次日一早,他偕同蒙武改装成富家子弟模样,为了防止上林事件的重演,还带了两名扮成家人的力士护卫。

    他们优游市集,在茶馆酒楼用茶用饭,找人闲谈。但转了一个上午,只要秦王政问到国事,对方就以警觉的眼光看着他们,不是三缄其口,不再说话,就是索性掉头而去。四个人整整忙了一天,没有一点收获。

    回到宫中南书房,秦王政叹口气说:

    “李斯和赵高的情报法治工作也许做得太过火了,百姓都不敢说话。孔丘说得不错,苛政猛于虎,难道寡人在他们心目中比老虎还可怕?”

    “陛下,这也不能全怪李斯和赵高,〃蒙武谨慎地回答:

    “自商君变法以来,妄论国事者谓之乱化,不管所言对否,全迁之边城,秦人已养成在公众场合慎言的习惯。何况今天我们君臣四人服装特殊,两名力士深睛虬髯,一看就知道是胡人,当然别人不肯说话了。”

    “原来如此,你为什么不早说?〃秦王政哈哈大笑。

    “陛下有何好笑事情,笑得如何开心?〃王后亲自端茶上来,先放了一杯在秦王政前面,然后又端给蒙武。

    蒙武连忙俯伏双手跪接,口中说道:

    “微臣怎敢冒渎王后亲自赐茶。”

    秦王政在一旁笑着说:

    “王后和寡人有一个约定,进南书房的大臣都是我们夫妇的贵宾,在这里我们要过点民间匹夫匹妇的家居生活,不再是什么君王和王后。”

    蒙武惊奇又钦佩地看了王后一眼,王后大方地向他点头微笑。

    “王后,你也坐下吧。〃秦王政温柔亲切地说:“听听我们在外边遇到的一些趣事。”

    王后在一侧席案前坐下,深情地看着秦王政说:

    “真希望哪天我们能同游咸阳,就像在邯郸一样。”

    她的这句话就像符咒,秦王政眼中立即出现了梦幻的向往。

    蒙武当然听得一头雾水,这是他们夫期间的秘密。

    王后坐好以后,侍女端上茶来,她轻啜了一口,又微笑着问:

    “你们刚才有什么事好笑的?”

    秦王政大致说了一遍。

    “其实今天你们已经有了很大的收获。〃王后郑重地说。

    蒙武和秦王惊诧地看着她。

    “恕臣妾直言。〃王后转向秦王政说:“陛下不是因而知道苛政猛于虎,在百姓的心目中,大王比老虎更可怕吗?”

    蒙武吓得脸色苍白,深怕王后的直言会引起秦王政的暴怒,他的喜怒无常乃是群臣所深惧的。

    真所谓一物降一物,秦王政不但不生气,反而若有所思地点头说道:

    “经王后这么说,我才明白今天的收获实在不小,不过寡人总想听听百姓对我的看法。”

    “臣有一办法!〃蒙武说。

    “快说!〃秦王政催促。

    “人在喜极泣极、失去理智的时候才会吐真言,还有就是喝酒五分,天不怕地不怕,豪气干云的时候也敢吐肺腑之言。明天不如大王只带臣一人,换件市井人物常穿的衣服,混在这些人中间喝酒,等他们酒醉,臣再以话题逗引他们发言,就不怕听不到真心话了。”

    “此计甚好!〃秦王政拍案说,接着转脸问王后:“你看怎么样?”

    “臣妾早跟陛下约定,为陛下管理后宫及照顾陛下生活起居,外界政事一概不过问。〃王后摇头不愿置评。

    “怎么这样说!〃秦王政发急:“这又不是什么军国大事,何况你刚才就已插口了。”

    “王后也赐点看法吧。〃蒙武在一旁劝解。

    “好,我说,听不听得进去是你们的事了。〃王后微笑着说:“其实市井人要发哪些牢骚,不用听也知道。商人一定会骂税捐太重,生意难做,土地和重要原料全为国家掌握,再不像吕不韦相国时代可以垄断操纵,因此再也不容易发大财。至于那些游侠无赖一定怨恨法律太严,逼使他们的活动空间越来越小,不像燕赵等地的同行那样如鱼得水,如鸢飞在天的自由自在。”

    “王后的话虽然不错,但在市井之中,人们茶余饭后酒酣耳热以后,多少我们可以听到一点基层民众的心声,这就是历代贤王专设采风之官,到各国搜集歌谣传说的原因。〃蒙武在一旁说。

    “你们都错了,这些放言高论的人都不是真正的秦国基层。秦国真正的力量是在那些农民和工匠,平时他们默默耕种或制造,提供全国所需的粮食和生活必需品,战时服役从军,拿起武器拼杀,年纪大的,不能上战场杀敌,还要在后方从事各种劳役,这些大都是不说话的,可是他们占全秦人口的百之九十以上。所有君主能听到的声音,不是士大夫的今古制度之争,就是怨叹个人的怀才不遇,再不然就是大臣营党结派,攻讦对方。真正出钱流血的基层百姓是没有声音的,要有的话也只是抱怨上天,今年的风不调雨不顺,或者是战争留下的孤儿寡妇哭父、哭夫、哭子的声音!〃王后的声音越来越激动,最后眼睛里闪出泪光。

    秦王政和蒙武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接下去。许久,秦王才以打圆场的口吻对蒙武说:

    “那明天我们去农村走走。”

    “是,遵命!〃蒙武恭身说。8

    他们打扮成专在农村地区售卖日用品的小货郎,青衣短装,头戴毛毡小圆帽,脚穿翘头长靴。虽然秦王政气度轩昂,举止之间掩盖不住他的王者之风;蒙武俊秀洒脱,怎么看都不像在风尘中打滚的行商,但藉着这种身份,却很容易地接近了这些其实的农民。

    为了怕露出马脚,他们只骑了两匹驽马,没带任何从人。怕自己根本不懂小货郎如何卖货,引起别人的怀疑,他们没带任何货物,只托言货已卖完,他们是赶回咸阳城去。他们藉口马要喝水,或是人肚子饿了,问村夫农妇要水买食,乘机进入民家,和这些憨厚的男女老幼闲聊。

    他们发现,果然正如王后所说,这些农民对国事一无所知,而且也不想知,他们奉行着千千万万年来的农家信条,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努力耕耘,就有收成。年成好,足以仰食父母,俯蓄妻儿,他们就谢天谢神,感谢祖宗保佑。天时不好,粮食欠收,他们只有自己收紧裤带,忍饥受冻,却得将该缴的田赋充公,或是将大部分仅有的收成交给地主。他们很少怨言,缴赋交租是应该的,天时不好是他们做错事得罪了天、神,或者是祖先,所以不下雨或是涨洪水来惩罚他们。

    他们很多人甚至不知道嬴政这个名字,更别说是王绾、蒙武和李斯了,他们只认识县里的衙役和乡里的亭尉,因为衙役来了,表示该交田赋了,交不出家里就会有人被抓去关,抓去挨鞭子;亭尉带着亭丁敲锣召集他们讲话,就表示要打仗了,他们的年轻男子要去当兵,又得多缴一份战时田赋。

    最后秦王政和蒙武在黄昏的归途中,进入一家大约有七、八百户人家的大村庄,看来这处庄子还算是富裕的。

    田里的麦子已黄,随着晚风兴起层层麦浪,暮霭中,田野到处是牧童赶着牛羊的吆喝声,对照着天边的晚霞,好一幅美丽的原野画。

    村口大批的儿童在嬉戏,夹杂着母亲的唤儿回家声,村子周围有着各种花树,枝叶茂密,传来阵阵花香,村里除了大多数的茅顶泥墙房屋外,也点缀了不少砖墙瓦顶大宅。

    “陛下,天色不早,该回宫了。〃蒙武器奏。

    秦王政正专心看着一堆儿童在玩骑马打仗的游戏,虽然游戏是假的,孩子们却玩得非常认真,直到双方真的动手动脚打了起来,哭闹喊叫乱成一团。

    “怎么真打起来了!〃骑在马背上的蒙武感到好笑。

    “秦人喜斗好勇,连孩子都如此,但这就是寡人征服天下的本钱。〃秦王政在马上自言自语,完全没理会蒙武在说些什么。

    直等到喊这些孩子吃晚饭的家长冲入战团,这些孩子才作鸟兽散,跑不掉的各被各的家长拉耳朵,扭着手臂,边骂边打地拖回家。

    秦王政和蒙武都看得笑了。

    可是进得村庄却发现气氛不对,全庄都笼罩在愁云惨雾之下。

    几乎家家户户都贴着白色素绢,上写〃祭奠〃两个大字,门口的香案上摆着鲜花时果,还有杀好去毛的鸡鸭和猪头,两旁点燃着香烛。

    门里传出哭泣声,有的是细语轻泣,有的嚎啕哭诉。

    “这是怎么回事?〃秦王政忍不住问:“难道这个村庄发生瘟疫,不然怎么家家户户都有死人?”

    “待臣进去看看。〃蒙武说。

    两人翻身下马,找到一家围有竹篱笆的茅屋,看见一位六十岁左右的老者带着两个男孩,正将祭奠完毕的香案搬回屋内。

    蒙武向前施礼说道:

    “老丈,我们两人为行货小郎,售货完毕,想转回咸阳,现在人马都饥渴了,是否能卖点吃的给我们。”

    老人打量了两人一眼,很客气地说:

    “在乡下,粮食果菜都是自己种的,也不知道怎么个卖法,两位凑巧今晚来到,远来就是客,不嫌弃的话,请进来一起用饭。”

    秦王政和蒙武也就不再推辞,道谢一声跟着老人进屋。老人转身要那个半大小子料理两个人的马去了。

    屋内有一个中年妇人红着眼睛在摆饭桌,看样子是刚才哭过,另外在堂屋的里间,还隐隐约约地听到哭声。

    老人招待两人坐下用饭,饭罢,秦王政忍不住问道:

    “贵庄今天几乎家家户户都在办祭悼,难道发生了什么不幸事情?”

    老人叹了口气,怀疑地望着秦王政说:

    “小哥不是秦地人?”

    原来秦地人一向好客,但自从商鞍变法后,鼓励民间互相监视检举,匿奸者与作奸犯科者同罪,城市人家早就不愿接待陌生人,不过这种顾忌还没流传到淳起的乡间。

    “小的是咸阳人,自小在赵地长大。〃秦王政知道自己是一口邯郸口音,只有如此说。

    “难怪小哥不知道了,秦国连连与各国打仗,每年都要死不少人,尤其是二十多年前与赵国的长平之战,秦国十五岁以上精壮差不多死伤了一半。要是按照每家死者的忌日祭奠,村子里几百户人家,死者上千,那天天都会有哭声,于是公议出一个办法,规定在每年今天一起祭奠,免得天天有女人哭,真是烦死人了。”

    秦王政听得心头一震,这样一个小村庄,历来就战死了上千人,那秦国全国应该有多少?

    “这是指长平战役以来所战死的人?〃蒙武问老人。

    “当然,要是自孝公建国扩疆,那就数也数不清了。〃老人陷入回忆说:“老朽也参加过长平之战,那次战争的确惨烈,本来秦律规定父子同在军中者,父可解役回归,但当时我正担任村长,征召的人数筹不足,虽然我已四十多岁,我还是带着村里的备卒去了。我和长子同时参加了长平之战。”

    “老人家有几位公子?〃秦王政问。

    “本来有三个,眼下一个都没有了。〃老人悲叹地说。

    “都住在哪里?〃秦王政顺口问,心想也许是出外经商或游学去了。

    老人用手指着堂屋中间苦笑的说:

    “喏,都住在那里!”

    秦王政和蒙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在黯淡的油灯之下,看到祖宗牌位边另有三个小牌位,上面的字迹看不清。但在堂屋中央挂着一块匾额,上写着〃一门三忠烈〃的大字却看得很清楚,惭愧的是,匾额上的署名还是嬴政他自己。

    当然,这匾额的字不是他的亲笔,每年发出多少块这类匾额他也不知道,但必须有特别事迹和奇功才能得到这种匾额,这是法令明定的。

    这是秦国民众心目中的殊荣——能得到大王〃亲笔〃题字赞扬的御匾。但秦王政自己在心里想:

    “白发人送黑发人,连丧三子,为这块匾付出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长子在武安君白起麾下任军吏,战死于长平之役,次子阵亡于攻韩之战,最小的小犬死在十一年的攻邺战场上。〃老人指着神案墙上挂着的一片看不清的东西又说:“那些都是我三个小犬在战场上掳获的纪念品,其中也有历次战争中所得到的褒奖令和勋牌。”

    老人一一指点,娓娓道出来历,如数家珍,三个儿子用性命换来的这些东西,的确也算得上是家藏珍宝。

    秦王政听得内心激动不已,他暗示蒙武问老人需要什么帮助,于是久在一旁沉默的蒙武说:

    “老人家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

    “需要?〃老人似乎听不懂他的问话,他偏着头想了很久,才说出一句话来:“也许我需要的是一个儿子!”

    秦王政和蒙武闻言苦笑,却听到房间里的啜泣声变成嚎啕大哭,另一个较年轻的女人声音在细声安慰。

    老人紧皱着眉头说:

    “那是老朽的老婆,自长平之战丧去长子后,二十多年哭到现在,每晚都哭,眼睛都哭瞎了。刚才收拾饭桌的是次媳,那两个半大小子就是她生的,一个十二岁,一个十五岁,十五岁,嗯,明年就要参加材官训练,再过两年又可以送上战场了。”

    秦王政和蒙武听不出他话中的含意,不敢插嘴。

    “我真的需要一个儿子!〃老人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像是跟谁在生气:“我老了,身体也不怎么好,老婆眼睛瞎了,什么都不能做,田里屋里,内内外外,全靠媳妇一个人在支撑。”

    “老人家,您两个孙子都快大了,您会享得到晚福的。〃秦王政婉言安慰。

    “孙子?晚福?〃老人欲哭无泪地笑了:“早些年庄里的人哪个不说我有福气,妻子贤慧,儿子一个比一个俊俏能干,最要紧的是个个孝顺。现在怎么样?〃老人瞪大眼睛看着秦王政:孙子,我真希望他们不要长大,就这样待在身边,至少还可以帮家里看牛砍柴,挑水打杂,一长大送上战场就什么都没有了。”

    “蒙武,我们要全盘解决后顾之忧的问题。〃秦王政悄悄地说。

    “是,我们是否要多给老人家点金子,以作安慰?〃蒙武也悄声问。

    “我们需要根除整个问题!〃秦王政摇摇头。

    老人一直在旁注意蒙武对秦王政说话时的恭敬神态。

    “老人家,今晚打扰太多,该告辞了,〃秦王政起立抱拳作揖:“改日再登门致谢。”

    “不要客气,招待不周,〃老人又恢复了先前的谦和冷静,他不断来回端详着秦王政和蒙武:“下次经过的时候进来坐坐。”

    “我们会的。〃秦王政恳切地说,他看着灯光下老人脸上的皱纹和满头白发。

    “次子和幼子不死,该和你们差不多大,〃老人意犹未尽,有点依依不舍地说:“其实,在这个庄子里,我们家不能算是最糟的,至少生活还过得去,有的人家只剩下一个年轻寡妇,上有年迈的公平,拖着四、五个幼小孩子,那才叫惨!”

    “老人家,告辞了,〃蒙武取出一锭大约二十两的金子放在桌上:“这点小意思给两位小哥买点糕饼吃。”

    老人先当是铜钱,不经意地说:

    “说好不要给钱的。〃老人拿起金子要塞还蒙武,这时才发现不是铜钱,他脸色突变地对秦王政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是咸阳本地人。〃蒙武笑着说,想转移他的注意力。

    “哦,对你我真的很面熟,尤其是你的鼻子和突出的胸部,真的和他很像!”

    “老人家说小的像谁?你的幼子?〃秦王政有点紧张,拆穿了身份,麻烦可大了。

    “不,像主上,但主上怎么可能到这里来!〃老人搔搔头。

    “是啊,主上怎么会来这里?〃蒙武笑着打混。

    “小的真像嬴政吗?〃秦王政笑着问。

    “老朽只远远的看过主上一次,也就是受领这块匾的那次。”

    “你恨嬴政?〃秦王政再也忍不住要何:“害得老人家丢掉三个儿子,嗯,至少有两个儿子是丢在他手上。”

    “真是年轻不懂事,你怎么连名带姓直呼主上?〃老人责怪地摇摇头:“我不恨他,有些人会恨,但我告诉他们,秦国不打别人,别人也会打到秦国来,与其别人打我们,不如我们打别人。至于各家的境遇,只有看各家的命运了。”

    “老人家的话真够卓见。〃秦王政转向蒙武说。

    “我只恨生在乱世,乱世人不如太平狗,这倒是真的。〃他看着蒙武,突然又恢复刚才的话题:“你们不是常人,不然哪来这多金子?”

    “小的家里还算富裕,这点金子老人家拿去,也许可以为这个村子做点公益事情。”

    老人想想说:

    “也好,那老朽就收下了。”

    那个半大小子进来说马已备好。

    秦王政和蒙武迅速上马,像逃走似地驰离庄子。10

    当晚,秦王政再怎样也无法入睡,他对是否要发动一场征服天下之战,内心陷入了矛盾、焦急和徬徨,他始终徘徊在该不该的问题上。

    为了能睡着,他甚至召了苏夫人来侍寝。往日这是他治疗焦虑失眠的最有效良药,每逢失眠,只要召个姬妾来,经过肉体的放纵和疲劳,他总是能立刻转个身就进入梦乡,将一切问题拖延到明日。

    但今晚这剂猛药并不管用,在做爱的时候,他进入不了状况,头脑反而更清醒活跃,想的还是该不该发动这场战争的问题,完事以后要近侍送走苏夫人,他更是精神益发亢奋,一点睡意都没有。

    不得已他只有披衣起来,在室内转动,就像头囚在兽笼的猛虎想找出路。

    长时间转动和内心焦急的结果,他的精神变得恍惚起来,仿佛觉得自己变成了两个人在激烈争论着。

    “你的祖先为了扩大疆土,为了要参加争取中原盟主,不断耗费秦人的生命,就像割取韭菜,刚冒出新的成熟叶子,立刻就割走了,那样小的村庄不到三十年就丢掉上千条生命,你还想发动一场不知如何收场的征服天下之战?〃这一个嬴政说。

    “几百年来,战争不断,百姓受苦,就是因为天下没有统一,我要发动这场战争,乃是以战止战,一劳永逸,不像祖先那样时战时休,目的只是为了点土地。〃另一个嬴政说。

    “你在说谎,你在欺骗自己!你发动战争的目的完全和你的祖先一样,征服天下,还不是想将天下变为秦国,变为个人及世代子孙所有,你哪里是为了秦国和天下百姓?〃这个嬴政说。

    “绝对不是!再说今天那位老人家的话很对,秦国不打别国,别国也会打到秦国来,与其在本土作战,损失伤亡更大,不如以攻为守,以魏韩为沟壑。〃另一个嬴政说。

    “唉,其实你是可以用王道取天下的。以秦兵之强,拥有巴蜀之富,闭函谷关以自守,对内施行仁政,将秦国变成天下最富强而好礼的国家,不出二十年,各国都会信服你,各国百姓都会羡慕秦国百姓,自愿做你的子民。〃这个嬴政说。

    “二十年行王道化民,绝对不够。再说二十年后,我都快五十了,而且兵犹火,不战将自焚,二十年的太平日子足以软化任何人的心灵,到时候我还有这个雄心吗?秦国人还能像现在这样英勇善战吗?软化的结果,再加上富有,可能会成为别国侵略的对象,就像赵国一样。”

    “赵国虽富,只是富了上层人物,在邯郸下层社会的惨状,你是亲眼见到的,贫富相差太大,人民兵卒莫不怨恨在上者的奢侈腐化,这样的人民怎可用,兵卒怎么能打仗?〃这个嬴政说。

    “所以我要抓住机会,灭掉赵国,韩魏就是囊中之物,并吞了赵韩魏就有了三分之二的天下,再攻凄楚,就不会有大困难了。”

    “可是,你忘了今天看到的秦国的民间惨状,忘了他们因为战争,家家都有年轻人丧生,夜夜都有寡妇寡母夜哭吗?”这个嬴政说。

    “一国哭不如一家哭,天下哭不如一国哭;长期哭,不如让天下暂时痛快地哭一下。我要反问你,几百年来,这么多国君都号召和平,但天下却哭了几百年,你认为维持现状很好吗?〃那个嬴政开始反击。

    “不管怎样,我认为你还是先与民休养,多准备几年,比较有把握。”

    “等我们准备好了,别国又产生了贤君贤相,整顿好以后,以天下之力来谋秦,就像齐桓公和苏秦与信陵君一样,到时候秦国该怎么办?待时不如乘机,目前各国混乱,昏君庸臣在位的良机不可失。〃另一个嬴政说。

    “你真残忍,在今天亲眼看到民间因战争发生的惨况,不但不反省,反而加速了侵略的决心!”

    “你真笨,不懂得'机不可失'这句话吗?”

    “你既残忍又笨!〃这个嬴政破口大骂:“不管民心去向,像头只顾往前冲的野牛!”

    “你既笨又懦弱,与民休养是你胆小和懒的藉口,你才是只首鼠两端的小老鼠!”

    两个嬴政由讲理而谩骂,最后似乎动手打了起来。

    真正的嬴政双手捧着脑袋,只感到头痛欲裂,他大声喊着:

    “停止!停止!我真受不了你们这样吵下去!”

    值夜的近侍闻声敲门,惊惶问道:

    “陛下有什么吩咐?”

    “没有,现在什么时候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大王在寝宫内半夜大叫,传出去又是个笑话。

    “寅时下半时了。〃近侍隔门禀告:“早朝时间快到了。”

    “传诏下去,今天的早朝停止,召丞相、御史、延尉、国尉、大将军,及李斯、蒙武等人,酉时至内宫议事殿议事。”

    “遵命!〃近侍退去。

    隔着房门,他听到近侍们在窃窃私语。他不禁笑着想:

    “近侍们也许认为苏夫人将我弄得太累了,不上早朝,还是我登基后的第一次!”11

    直到天将破晓,秦王政总算朦胧睡去,谁知这一睡就睡到了午后,起床后经过近侍服侍梳洗后,只觉得神清气爽,精力充沛。

    于是他到南书房召赵高带来他已拟好的朝廷百官表,以及对李牧的资料搜集。

    只见百官表拟订周密,百官职权划分得清清楚楚,并且直的隶属、横的连系都设计得非常巧妙,形成一道蜘蛛网似的行政体制,而秦王就是坐镇中央的大蜘蛛,网上有任何动静,蜘蛛都会很快发现事情发生点,迅速加以处理。

    秦王政不得不对这个儿时玩伴另眼看待,才知道他在中隐老人那里学到不少东西,而赵高靠着名师加上自己的才智和努力,也没有浪费任何时间。

    他打发走赵高,细细地阅读李牧的个人资料。

    李牧,越国北边良将,常居代地雁门关,受到赵先王的赏识,准许他自设官吏,统辖军政,边境及市场关卡税收,全由他调配支用。

    他知道匈奴来去飘忽,骑兵的攻击力和机动力都非赵军所能比,于是他告诫属下各将,凡遇到匈奴来袭,立即进入壁垒自保,有敢擅自接战、贪功抓俘虏的,杀无赦!

    他每天只是杀牛宰羊犒赏士卒,加强迫射训练,多派间谍和搜索部队,广设烽火台和预警设施。

    每当匈奴来袭,立刻下令全军退入壁内自保防守,这样过了几年,匈奴每次来袭都是空手而归。但匈奴认为李牧胆小看不其他,边关将卒也埋怨主帅缺乏勇气,让他们无法建立功勋,在赵国军中没有面子。

    于是赵王数次派人责备李牧,李牧仍然自行其是,赵王发起脾气来,将他召回,派其他人代替他的职务。

    过了一年多,匈奴每次来袭,新主帅就率军迎战,但每次作战都不利,而且士卒伤亡惨重,民间遭到掳掠,损失太多,赵人在边境也不能畜牧和做生意了。

    因此,赵王只得登门请李牧复出,李牧称病,赵王说:

    “又不要你服劳役,到边境上去养病都好,非你去坐镇不可!”

    李牧开出条件说:

    “大王一定要臣去,必须准许臣用以前的旧战略,臣才敢去。”

    赵王答应了,李牧这才去复任。

    到了任上,李牧告诫部下一切照旧,经过几年,匈奴多次来犯,又和以前一样毫无收获而归,匈奴始终认为他胆小,很轻视他。但赵国士卒天天杀牛宰羊,多所赏赐,弄得自己都不好意思,于是全军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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