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动之秋第4部分阅读
的结论却是:这个人根本没有政治头脑和逻辑头脑。于是又去负责散文和小小说。
这下好,她约了一篇稿子,部主任粗略一看便大光其火,在稿签上直书两行:
此类黄色作品也要见报,可见编辑水平和思想意识急待提高!
作品不让发也罢,偏称“黄色”;编辑水平亟待(竟写成急待)提高也罢,偏
偏还有“思想意识”四个字。程越当即拿着稿签找到部主任面前。
“主任,你说这篇小说是黄色作品,请问有什么根据?”
“根据?”部主任抬起秃了半边的脑壳,说:“把床上的事都写出来了,你还
要什么根据!”
“哪得看怎么写,写的主旨是什么。写了床上不一定就是黄色作品!”
程越发现自己过于激动,为了避免把事情搞僵,缓了口气说:
“主任,你干文艺工作时间比我长,读的书比我多。小仲马的《茶花女》,司
汤达的《红与黑》,包括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和这几年的不少好作品,都
有过类似描写。我们总不能说这些世界名著和好作品都是黄色的吧?”
程越的本意,是想以尊敬的口吻,通过这些名著的例证,引出对于那篇小小说
的内容和意蕴恰如其分的分析。部主任却红了脖子。他是半路出家当起这个文艺部
主任来的,对于那些名著他读得很少,有的连名字也叫不出来。他最瞧不起这些所
谓本科大学生,同时也最怕这些大学生们瞧不起自己。程越话一出日,他便把意思
颠倒了一个个儿。
“好哇程越!真了不得嘛!水平这么高,名著读了那么多,当个小报编辑实在
是屈了材!这样好吧,我马上去找总编辞职,这个部主任由你来当好啦!”
程越见事情不妙,想要解释几句,部主任已经忿忿然甩手而去。
当天,在全社编辑人员参加的编务会议上,程越受到了严厉批评。第二天一上
班,她就接到了下乡采防和锻炼的任务,把负责的那摊工作,交给了新调换到文艺
部“帮助工作”的一位同志。
“这不明明是不懂装懂,压制不同意见,整人嘛!”程越哭红了眼皮,找到大
学时的同班同学、现任市委书记秘书的柳边生诉苦。
柳边生很同情她的遭遇,但也只能劝道:
“程越,也不要把下乡看成件坏事。你不是早就想有所作为吗?下去一趟,说
不准还能抱回个金娃娃来呢!”
有什么办法?事到如今,也只好朝这个方向寻找真理了。好在程越有一个报社
记者的名牌攥在手里,无论走到哪儿食宿交通都不成问题。她观名胜、逛古迹,这
里听听那里看看,几个县走过来,一个月的期限也便到了。她急于回去,在蓬城住
了一夜就要走。前来送行的文化馆两名业余作者讲起的大桑园的变化和岳鹏程的几
件轶事,使她临时改变了主意。下乡一月,回去总得拿点东西交差。她觉得大桑园
和岳鹏程,或许会成为一篇散文的素材。
岳鹏程当时正在筹建汽车大修厂和灯具厂,忙得焦头烂额。听说记者来访,摆
摆手便要拒绝。
“鹏程哥,你还是见见吧。人家大老远里来,再说咱们这儿以前……”
刚刚当上接待员的秋玲劝告说。她没讲出的意思岳鹏程是明白的:那时大桑园
并没有什么名气,记者登门是十分新鲜高贵的客人呢!
“见见也好,看看这些人长的是不是三头六臂。如果再给吹吹……”岳鹏程心
里说。但当他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时,肚里的热气全凉了。
这就是曾经让他仰慕和视为神圣的记者吗?这样的记者也能……
程越并没有发现岳鹏程心里的变化,她只是凭着机敏和一个月乡村采访的经验,
以及文化馆同志的大致介绍,几个问题一提出和引伸,便使岳鹏程感觉到了沉甸甸
的分量。他认真起来。姑娘的容光四射的脸蛋,端庄优雅的姿态,不时发出的诱惑
性极强的笑声,和连同笑声传递过来的雪花膏和花露水的芳香清爽的气味,使他的
豪爽坦诚的天性得到了激发。他滔滔不绝地叙说起来。从“大丧院”到八百元家业,
从塞给淑贞的纸条到他们的婚姻遭遇;从推盐买锯到伊春之行,从已经取得的成就
到尚在谋划中的蓝图……他们谈了半下午,临走,姑娘拿出随身携带的照相机,对
准岳鹏程按下了快门。
当晚,岳鹏程带着几个人赶赴青岛,为办厂的事展开了紧张的活动。那天下午
的谈话和与之谈话的那位姑娘,在他波翻浪涌的脑海里旋即沉没得无影无踪了。
程越回到市里,写了一篇散文,连同那张现场拍摄的照片交上去。部主任已经
铁定要把程越从部里赶走,对于她的作品自然不感兴趣,看着照片像是个“暴发户”,
说了句:“这些玩艺儿没一个好东西!”文章没搭眼便丢了回去。程越又找到柳边
生诉苦。柳边生看过她的散文,听她详细讲述了大桑园和岳鹏程的故事之后,说市
里正在开会,研究贯彻中央关于农村第二步改革的指示。她讲的这些情况很符合这
个精神,要她尽快写一个调查情况之类的东西送给他。五天后,程越把写好的材料
交给了柳边生。又过了五天,柳边生通知程越,那份材料市委书记鲁光明已经看了,
并且作了很长一段批示。按照鲁光明的批示,报社要大张旗鼓地进行宣传,让她立
即把那份材料加以充实,改写成长篇通讯。
长篇通讯和照片,经报社总编辑直接签发,配以由柳边生执笔、经鲁光明过目
的评论员文章见报了。部主任惶惑地擦着溢满秃顶的汗水。程越故意把高跟鞋踏得
“嘎嘎”脆响,昂然地、眉毛不眨动一下地从他面前走了三个来回。……
岳鹏程的事迹发表后,在全市十几个区县产生了一股冲击波。鲁光明在一次会
议上点名表扬了程越。这次下来,又特意把她带上了。
鲁光明原是省委机关的一位厅长,到市里三年,可以说已是德高望重权极一时。
他这次下来的主要目的,是检查和督促开展农村第二步改革,发展乡村商品经济。
他一落脚就声明:不听县委的汇报,先到大桑园和几个村子里去看一看。他像几乎
所有领导干部一样,对于自己发现和推广的先进典型,有着一种不能自禁的,由自
豪、关心、偏爱揉合为一体的特殊感情。
县里不敢怠慢。一名副书记和那位办公室高主任,连夜赶赴大桑园,布置迎接
的有关事宜;更主要的是做岳鹏程一家人的工作,确保一月前那次使岳鹏程一家蒙
难的丑闻,不被市委书记得到一点信息。
鲁光明要来的消息,在岳鹏程家中激起了波澜。
“就是!就是他们差点把你关进大牢!见风使舵,还想装好人,不让人知道!
不行,鲁书记来了非摆论摆论不可!”淑贞几乎是喊着说。
“人家不是没把我铐去,还恢复了名誉了嘛。”岳鹏程倒是沉稳平和。
“没铐去就是理啦?关了一天两夜黑屋子怎么算?差点没要了我的命怎么算?
放几个轻快屁就没事啦?”
“人家不是给咱治了,还给了一百块钱嘛。”
“不说这还好!那一百块钱不是你硬扯着,我当时不撕了扔他们眼珠子上才怪!”
夫妻俩一推一挡,羸官坐在旁边只顺朝肚里扒饭,聋了哑了一般。
“羸官,你也说说,他们是怎么逼你的!尤其那个戴墨镜的鳖羔子,多狠!”
淑贞捋开额角和胳膊肘上尚未退痴的伤痕,“这么拉倒了不行,还得给他们说好话?
天下哪有这等的理儿!”
“妈!你不懂政治!俺爸那是高瞻远瞩,放长线钓大鱼!”羸官怪里怪气地笑
着,看也不看岳鹏程,说:“反正我不参与。他们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们!”
饭碗一搁,竟自出门去了。
淑贞没有得到援兵,仍然气势夺人:
“行,你答应他们了,鲁书记来了你当哑巴好啦。我可没答应他们,我自己找
鲁书记说!”
“哎呀我的小贞!你这不是要把我向火坑里推吗?”
岳鹏程这才急了,拉起淑贞坐到沙发上,轻声地、掏心剖腹地,把自己经过上
次那件事情之后思谋的种种道理和利害关系,细细地讲述了一遍。
鲁光明到村里来时,迎接的是一片笑脸。他由岳鹏程和县委书记黄公望、镇委
书记蔡黑子陪同;进行了一番参观慰问,而后被引进刚刚启用的办公楼。
很好嘛!”鲁光明让柳边生和程越帮着,脱下华贵的貂皮帽子和雪花呢大衣,
随便地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又招呼岳鹏程坐倒自己身边,说:“我不知道你们感受
如何,我是很受感动和鼓舞的。一个穷得出了名的村子,几年功夫建起这么多工厂、
商店,还有学校、幼儿园,很不容易嘛!不是我当着岳鹏程的面说夸奖话,就那么
个摊子,让我们这些人来干,包括你黄公望和我鲁光明在内,恐怕也未必干得出现
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嗯?”
“岳鹏程同志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黄公望接口说,“发展农村商品经济就
得靠这样的人打开局面。前几天我们县委考虑过,想破破例,把岳鹏程调到哪个乡
镇去当个主官。”他小心地注视着鲁光明的脸色。
“那怎么可以?”鲁光明笑着,“岳鹏程调走,这一大摊子谁能管起来?再说
这个村子搞好了,对你们县,对全市乃至全省都会产生影响,作用并不比当个什么
乡镇主官小嘛”
“鲁书记说得对,我们撤销原先的考虑。”黄公望目视岳鹏程:“鹏程,鲁书
记对你可是寄托了很大期望,你可得再加上几把劲咯!”
岳鹏程肚里骂娘:“老子差点让你要了小命,现今卖起乖来倒象个人儿似的!”
嘴上却应着:
“那是,鲁书记这么关心,咱不加劲对得起谁呀!”
鲁光明忽然问:“哎鹏程,听说你还有个很能干的儿子,怎么没见哪?”
“他出差去了。”因为近段羸官与岳鹏程一直闹着别扭,中午又声明不愿意与
这帮书记打交道,下午岳鹏程于脆没有让他参加接待。
“年轻人能干更可贵,要好好培养培养。”鲁光明拍着椅子扶手,忽然把目光
转向黄公望:“哎,我在县里怎么听说,前些日子还有些对鹏程不太好的事情啊?”
黄公望的心象遭到了雷击,猛地颤抖起来,嘴角也情不自禁地抽搐了几下。是
谁背后地里奏的本?鲁光明已经知道了全部内情还是……容不得多想,也用不着多
想,他很快作出十分坦诚的样子,说:
“鲁书记说的这个情况确实有过。说三道四,挑鼻子弄眼,鸡蛋里头挑骨头;
还有造谣诬告,攻其一点不及其余,甚至大兴讨伐之师。但那只是一小部分人闹事。
当时我在乡下,不了解情况。回来后听说了,马上采取了措施。鹏程啊,县委还专
门为你作出决定,号召向你学习的嘛,啊?”
岳鹏程感觉一阵恶心,却爽快地回答说:
“黄书记说的这些都是事实,县委对我还是很支持、很爱护的。”
鲁光明抿住嘴唇不出声了。程越的疑惑的目光,一连在岳鹏程脸上扫了几次。
消息是昨晚她从文化馆那两位业余作者那儿听到,又找人核对过之后,向鲁光明汇
报的。她对县里这班官僚非常反感,对岳鹏程的遭遇非常同情,她不明白岳鹏程在
这种情况下,何以违心地把这班官僚说成自己的保护神。
鲁光明凭着经验和直觉,猜出了事情的大概。他原不想深究,听了岳鹏程的话
自然点头了事。黄公望的心这才摆得平稳了。
岳鹏程却又挑起事端:
“说起来让人生气。有一次一伙人跑到村里闹事,还开着警车。有个警察用皮
带把我家属抽得浑身是血!就算我岳鹏程犯了天大罪,也不该朝我家属出气呀!这
件事我倒也没有么个,就是我家属到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
“哦?”鲁光明露出惊讶和气愤的神色。他瞟瞟黄公望,心里说:这次看你怎
么个回答法。对于这个干部他并没有多少坏印象,只是觉得他有时心眼太活,难以
把握。或许是在一个位置上待得久了,迟迟没有得到升迁的缘故?
黄公望没料想岳鹏程半路上会突然亮出剑锋。昨晚,岳鹏程表示决不在鲁光明
面前提及过去那件事的态度,副书记是向他汇报过了的。他的刚刚平稳的心,又抖
动起来。
“这件事公安局不是已经处理过了吗?”他故作惊讶地问。
对于原工作组的处理他是有指示的:不究不问,写一份书面检讨(自然不准涉
及县委领导)存放待查了事。当然这是绝密,对于任何外人都是不可泄露的。
“没有。”岳鹏程立刻说出了那个戴墨镜穿警服的工作组员的名字,“昨天还
有人在城里见过他。听说是县里一个局长的儿子。”
“岂有此理!”黄公望一推座椅站起来。但他立即想起这是在市委书记面前,
连忙坐下了,“县委作过明确决定,有人就敢欺上瞒下无法无天!”
他对随行的县委副书记说:“回去你亲自去办一下。第一,把那个流氓逮起来,
该判几年判几年,该判死刑判死刑;第二,追究公安局党委和那个流氓的父亲的责
任,严肃处理!”
岳鹏程从心里笑了。这是他昨晚便预谋好的。决不得罪县太爷——市委书记再
支持,终究离得太远,他只能在县太爷眼皮底下生活;但他也必须让包括县太爷在
内的人们明白,他岳鹏程并不是一块可以任人糟践揉搓的面团儿!
黄公望作完指示,生怕再生出事端,朗声地说:“鹏程啊,以后你就放开胆子
干!上边有咱们鲁书记撑腰掌舵,下边有我黄公望。有什么人捣乱啦,有什么难题
解决不了啦,你就找我。打电话也行,到我办公室或者家里去也行。我保证随时接
待,尽我所能,啊?”
一切目的都达到了。岳鹏程显出由衷的感激和慷慨激昂:
“感谢市委、县委领导对我们大桑园工作的鼓励和关怀。我岳鹏程是个粗人,
粗人不说假话。这些年如果没有党的好政策,没有市委、县委领导的支持帮助,我
岳鹏程有天大本事,大桑园也只能是‘大丧院’。请领导放心,两年内大桑园不来
上几个驴打滚,不在全省、全国给咱们市县和两位书记脸上擦点粉、增点光,我岳
鹏程就算是老辈上欠了债,就算是白英雄了大半辈子!”
岳鹏程看到,鲁光明和黄公望脸上,绽开了一坡艳丽的花朵。
第七章
羸官回到小桑园时,太阳还擎在半天空里。他是陪着邢老。祖远坐着四个轮子
回来的。初胜利、张仁那帮伙计,骑着两个轮子随在后面。他们被鼓动起来了,也
非要来凑凑热闹不可。
羸官让老支部书记吴正山在路口等候后路人马,自己领着邢老、祖远等人一路
巡视而去。小桑园是个百十户人家的小村,村后山村前泊,旁边还有一条马雅河守
着,地理位置可谓不俗。加之近年村政建设、村办企业搞得好,使村子大变了模样。
一行人一走进村子,便觉出了一股新型农村的气息。第一站是饮料厂,从厂房到流
水线,询问一番,赞叹一番,品尝一番。接着是“家庭金库”,家家户户果树满枝
头,葡萄满墙头,街面上空遮天蔽日,伸手就是龙眼、玫瑰香、巨峰。邢老品尝了
几个,说是比大泽山的滋味差不到哪儿去。接着是建设中的轧汁厂,焊枪喷焰,耀
人眼目,几个一百吨的储存罐正在隆起。最后是越野登山。几百亩的葡萄,几百亩
的苹果、梨桃杏,几百亩的山植园。在青枝绿叶、果实累累的果园中间和周围,是
大片招摇着肥硕成果,等待收获的各种秋作物。邢老看得容光焕发。在他的记忆里,
只有那年访问西欧时见到的几个大农场可以相比,而那多是单一的粮食或者果品的
种植园。
“有大农业的气魄!很有点大农业的气魄!”他两手叉腰,让风吹起敞开的衣
襟,象一个巡视着胜利后战场的威武的将军。
“粮食产量有没有问题?这可是根本。”
“新开的果园都是河滩地和山岗地。粮食面积少了一点,大包干之后,产量翻
了一番还多。”
邢老满意地点点头,目视果园,又问:“摊子这么大,管理采取的什么办法?”
“专业队承包,个人分工负责。”
“这满山满岭的果树,浇水可是个大问题哟!”
“李龙山里有个锦绣川水库,是五八年大跃进时修的,水渠。扬水站是学大寨
留下的。开动起来,山顶上的树苗也能喝饱。”
“好嘛,大跃进和学大寨也发挥作用了嘛!这叫什么好味?……”他似乎想不
起恰当的词儿,望着身边的祖远。
祖远:“承前启后,继往开来。”
“对,就是这个说法!”
开始下山了,羸官和镇委书记一前一后护住邢老。邢老小心地挪着脚步,同时
继续发表着感慨:
“中国的事情就是这样,不改革不行,完全割断历史也不行。原先把过去说得
一朵花,现在又把过去说成豆腐渣,一个小钱不值。形而上学嘛!”
来到山半腰的宽平路边时,邢老侧过身子,注视羸官说:
“你跟你爸爸干的是一件事,路子走的却是两条。哎,你是怎么跑到这小桑园
里来的呀?”
风好像突然间停息了,众人怕热似地住了脚步。
“是这样。”蔡黑子上前几步,“人家岳鹏程和羸官,在家父子兵,出门双虎
将,是要在这大小桑园,来一场联村友谊创业大竞赛的。”
“哦?”邢老回转头望着众人,笑道:“我还以为羸官同志是找了个好媳妇,
来做倒插门女婿的哩!”
众人都笑了。羸官也露出一口银亮的牙齿。不能说刑老猜测的没有一点道理,
也许他真的算是找了一个“好媳妇”来做倒插门“女婿”的呢!
只是为了找这个“好媳妇”和做这个“女婿”,他同那个英雄的爸爸——岳鹏
程,曾经有过好一场纷争和较量。……
分歧最初发端于从伊春凯旋之后。一次支委会上,岳鹏程提出准备到鞍钢跑一
趟,搞几十吨钢材回来。一为几个厂子用;二呢,钢材价格上涨,倒倒手便是一笔
好收入。钢材属国家计划物资,统得很死;上级当时又刚刚传达了打击严重经济犯
罪的指示精神,报纸电台喊得正凶。岳鹏程向外一摆,几个支委,包括当上厂长的
同时补人支部的羸官,都成了哑巴。
“听拉拉蛄叫就不用种庄稼啦?”岳鹏程跳了起来。
自从村里发展这两年,尤其从伊春回来,他在众人眼里身价百倍。他提出要办
的事,支委会总是一致通过,从没有谁提出过异议或有过迟疑。这次要算是十分十
分特殊的例外。
“你们听外边上喊,浑身就哆嗦了是不是?没他妈出息!在家里咱们这么说,
到外边,堂堂正正发展乡镇企业、搞活经济。神仙他也别想挑出毛病来!”
往常出现冷场,岳鹏程一鼓动,劲儿就嗷嗷往上冒。今天也不灵了。支委们嗫
嚅着,满口门牙像是都被人打掉了。
“书记,这个事是不是……”
“书记,你的想法很好,只是……”
岳鹏程把眼睛盯到羸官身上。关键时刻羸官总是支持他的意见。只要羸官表态,
其他几位也不怕不打回头马。
羸官觉出他的目光,恩忖了思忖抬起头说:“既然大家有些疑虑,今天是不是
就先不要急于定。……”
“妈拉个巴子!这也算是研究工作!”岳鹏程显然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一踢椅子,提起皮包把门一甩,径直去了。
第二天,岳鹏程告诉齐修良和另一位供销员准备跟他再下一趟关东。齐修良找
到财务取款,作为支部委员的主管会计,找到羸官询问怎么回事。羸官很惊讶,中
午回家时问:
“爸,上鞍钢的事定啦?”
“嗯。”岳鹏程淡淡一应,随手逗起恺撒。
“昨天会上不是没形成决议吗?”
“你们都装哑巴,形成的么个决议?特别是你!我把你弄支部里,你也跟着那
几个废物打我的横炮!”
“爸……”
“你别浪费那个唾沫星子。这个事就这样啦。主管会计已经让我撤了,由齐修
良当。”
岳鹏程起身伸个懒腰,抛出一块奶糖,引得他撤几个潇洒的弹跳。
羸官默然地洗过手,站到岳鹏程面前:“爸,我想跟你谈谈。”
岳鹏程带有几分惊异地膜过几眼,说:“好哇,要给我上政治课吗?”
羸官被顶了一个踉跄,迟疑着要进屋,却终于站住了:“爸,你想干一番事业,
施展施展才能,把咱村搞好,大家都赞成、都佩服。可你也得注意点影响。你是书
记,大事自然你拿主意;可你总得听听大家的意见。还有,对干部你批也行帮也行,
可你不能说骂就骂、说撤就撤。”
“还有吗?”
“……人家说你权力越来越大,脾气越来越凶。”
“到底不愧是我儿子。”岳鹏程不认识似地把羸官通体打量一遍,又略带不安
地在院里打了几个回旋,“那依你说,改革不用搞了?事业不用干了?我装模作样
当个老好人就行啦?”
“搞改革搞事业,也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怎么干就怎么干。”羸官小声
然而清晰地说。
“好,好!你比你爸强!”岳鹏程淡淡一笑,“那我倒要请教请教,你要是想
把一群羊领上山坡,那羊七零八落死活不跟你走,你骂不骂、打不打?你要是坐在
我这个位子上,想干件事,这个一枪那个一炮,你能不能随着他们胡来?”
儿子被问得缄默了一会儿,说:
“爸,人跟羊到底是两码事儿。再说,就算是你讲的那种情况,你也总得讲究
个……”
岳鹏程一摆手打断了儿子的话:“既然今天咱爷俩讲到这份上,我也告诉你一
句明白话:我就是要按照我的意志改造大桑园这块地面!在大桑园,谁想挡我的道
那是做梦!老石家那伙三八蛋没治得了我,别人……你往后给我精心点,别让那帮
子废物牵着鼻子走!”
一个月后,几十吨优质钢材运回来了。虽然惹得工商税务部门一阵忙碌,岳鹏
程还是办起了一个钢窗厂,同时额外捞回一把外快。在一片歌功颂德声中,岳鹏程
一句话,停止了那几个提过消极性意见的支部委员参加支委会的权利。那几个支委
找到镇党委。羸官与岳鹏程吵了几次,气愤不过,把事情的原委向小玉述说了一遍。
小玉是肖云嫂半世里收养的一个孙女,小羸官两岁。因为在一个学校上过几年
学,加上原先两家关系就亲密,羸官,小玉经常来往,情意颇笃。那天小玉回家晚
了些,病在炕上的肖云嫂问起来,小玉只好把羸官讲的情况学了一遍。肖云嫂一听,
顾不上病,当时逼小玉去把岳鹏程叫了来。问明情况属实后,从党的传统作风到组
织原则和纪律,连批评带教育,把岳鹏程“剋”了好一阵子。岳鹏程被叫来时知道
是有人告了状,为了不惹额外麻烦,问什么答什么,批评什么接受什么,要求什么
答应什么。肖云嫂说了一会儿气便消了,觉得岳鹏程还是个听话懂事的人。但岳鹏
程第二天一早,就把两个被怀疑去向肖云嫂告状的支部委员找到办公室痛骂了一顿,
并勒令写出检查,否则便要开除党籍、工籍。两个受了委屈的支部委员找到肖云嫂
诉苦,把肖云嫂气得脸色发白,几乎没晕过去。羸官得到消息:正想找岳鹏程澄清
原委,突然间,那个“县委工作组”黑网似地扣了下来。
羸官对岳鹏程的许多做法和日益增长的专横霸道作风,怀有很深的成见和憎恶。
但工作组否定一切,非置人于死地而不可的行为,更使他无法容忍。他理所当然地
成了岳鹏程的“死党”。黑网撕破,羸官指望经过这一次打击,岳鹏程头脑能够清
醒一些,纠正以往的许多错误作法和观念。哪想事与愿违。颂歌盈耳,鲜花满地,
公安局赔礼道歉,工商税务部门检查支持鼓励不够,连县委书记也一遍遍向村里跑,
赔着笑脸给钱给物。岳鹏程的成绩功劳被吹得上了云霄,岳鹏程的种种错误作法,
随之被一笔勾销,甚至成为“改革”、“开创”的壮举。倒买倒卖,偷税漏税,请
客送礼,行贿受贿,成为“搞活经济”的必需;骂人打人,专横霸道,个人凌驾组
织之上,搞独立王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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