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倒影第2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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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是吗?”我的话似乎对他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他站在那里,并没有改变他的体态,但他眼中流露出激动的神采,甚至微微湿润。

    “您是第一个这么评价我的人。”他紧紧握住我的手,“我一直在期待这样一句评价……”

    “……我是在二十多年前参加的军队,那时候我比你稍大,中校……”

    我应当为我刚才所说的那句话感到庆幸,因为它勾起了佩克拉中校的思绪,也勾起了他对往事的讲述。我对他的经历饶有兴趣。应该说,我对任何人不平凡的经历都很有兴趣,在酒馆中长大的我,从小就是一个优秀的倾听者。听那些经历比你丰富的人讲述他们的生活,你会感觉分享了他们的生命。

    “哦,那时的我和那些寄居在军队中的蛀虫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比他们还要糟糕。游手好闲,生活放荡,好吃懒做,爱慕虚荣……为了可笑的虚荣心,我引诱过涉世不深的少女,而后把她们抛弃;为了能有个好前程,我行贿、送礼、巴结上司;我殴打士兵,虐待俘虏,赌博,酗酒……年轻人,凡是你能想到的所有恶习我都曾沾染,甚至比你能够想象的到的还要糟糕。不要皱起你的眉头,我确实曾是那样的一个恶少,让身体随着生活一起糜烂的废物。”

    “直到有一天,我参与了一次斗殴。”

    “那是一个夜晚,我们几个贵族军官试图教训一名平民军官,因为他的梗直和正义‘冒犯’了我们。”他说到“冒犯”这个词的时候自嘲地微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仿佛是在嘲讽自己年轻时的荒唐和愚蠢。

    “我们去了十几个人,手拿棍棒,在一个小巷子里埋伏起来对付赤手空拳的那个人。”听他的讲述,我不仅为那个梗直的平民军官担忧。但我怎么也无法相信,这种事情曾经发生在眼前这个看起来和善友好让人敬重的中年人身上。

    “你不用为他担心,我的朋友,他就像一只勇猛的狮子,一个人赶跑了我们。当然,他受了很重的伤,但并不比我更重。我当时七窍流血地躺在地上,感觉得到断裂的骨头传来的剧烈刺痛。那些和我一同作恶的同伙们在我倒地之后就逃开了。”

    “我至今记得当时的场景。那个人——很抱歉,为了我微不足道的名誉,我不能把他的名字说出来,尽管不合格,但我毕竟是一个贵族——像一座山一样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两条从我们手中夺下的棍棒。他的左脚受到了严重的创伤,脸上一片青肿,满面的污血,看上去可怕极了。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我跟前,双眼中饱含愤怒。我真的很害怕,不知道这个片刻前不要命地冲向我们,像野兽一样把我打倒的男人想干什么。我当时想的是,他真的会杀了我。这想法让我因恐惧而无法言语,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

    “他没有进一步伤害我,尽管他原本有这个权利。他只是对我说了一句话。”

    “他说:你这个依仗血统和亲缘的废物,即便你穿着漂亮的军装也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军人。”

    “我无法告诉你他是带着多么强烈鄙薄和蔑视对我说这句话的,就好象面前的我像一堆动物的排泄物,只能引起他的厌恶。他甚至没有多看我一眼,就把两根棍棒往我身旁一扔,瘸着腿离开了。是的,他脚步蹒跚,可是我看的是一个军人的背影,是一个真正勇敢、正直的军人的背影。他信任他自己,依赖他自己,靠自己的双手保护了自己的生命和荣誉。不知为什么,我当时并不痛恨这个把我打成重伤了的人。我对他有一丝说不清的钦佩和羡慕,还有一层深深的不服。”

    “我再没见过这个人,在我伤愈之后,他已经随军到了不知哪一处的战场,然后就杳无音信了。我费了很大的努力去找这个人,却一丝消息也没有透出来。那些当晚一同袭击他的贵族军官们有时会恶意地向我暗示那个人的死亡,他们都是些有权有势的人,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他们似乎是想用这种方式讨好我,亲近我,在不知不觉中帮我完成一次阴险的报复。”

    “而我想做的,只是希望有一天能当着他的面,堂堂正正地告诉他,我是一个真正的军人。虽然我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但我也是有自尊心和羞耻心的。他的话完全否定了我的尊严,那和我姓氏和家族的尊严无关,你知道吗?我头一次感觉到,摘去了我高贵的姓氏和贵族称号之后,那个名叫约瑟芬尼亚的人是那么的无耻和渺小。我要有自己的尊严,身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存活于这个世界上的、完全属于我自己的尊严,这件事对我很重要。”

    “在那之后,我试着成为一个真正的军人。我努力地学习剑术,可那些所谓的‘名师’只是些趋炎附势的小人,他们甚至没有让我在训练中流过汗就在我的父亲面前吹嘘我的剑法了得,他们完成了他们的任务,拿着预期的奖赏离开我的家门,只留下了依旧是个废物的我。而且我不检点的私生活也确实极大的损害了我的健康,让我很难成为一个英勇善战的勇士。”

    “既然不能成为一个勇者,那我只能尝试着去做一名智将。我用心地钻研每一本战术书籍,在一次次战斗中观摩、思考,分析每一场战斗。你看,我并不笨,那些原本天书一样的东西很快地就被我掌握。而且,我并不是一头扎进书页中的迂腐书虫,每当别国有战事发生,在战局最紧张最混乱的时刻,我都能看见那些被人忽略的要点,而且那些事情最终都得到了验证,这让我觉得欣慰和自豪。我或许尚且不是最出色的统帅,但我有这个自信,能够成为一名优秀的将领。”

    “可是,我从没有机会证实这一点。在别人眼中,我永远都是那个不长进的贵族子弟:财政大臣的儿子,掌玺大臣的堂弟,那个连剑都不会拿的佩克拉子爵。他们只在开玩笑的时候称呼我的军职,似乎那是一个让人开心的笑柄。”

    “终于,我有机会参加一次小规模的对外战斗,并且有机会成为一个军团参谋。参战的前夜,我几乎一夜没睡,详细地分析了敌我战况,费尽心血写了一篇对敌作战的计划书。直到今天我还能背出那篇计划书来。那是我今生最得意的一次战局分析。我现在还坚信,如果一切按照我的计划进行,我有把握只以很小的损失取得完胜。”

    “可当我在作战会议上提出计划时,没有引起任何反响。”

    “不,应该是引起了一些反响。那些亲身经历过战斗的人都在惊异,惊异于我这个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居然会在战前准备会议中发言,讨论所谓的“战况”。他们看待我的眼神让我想起了那个曾经痛骂过我的平民军官。虽然他们在言语中依然保持着对我的尊重,但我还是能看出他们表情里流露出的嘲讽和不耐烦。真是讽刺,我戴着那个子爵的帽子,顶着我显赫的姓氏,伸延着我与生俱来的高贵血统,却恰恰因为如此,我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军人。”

    “那还不是我最难忍受的。最难忍受的是,当那场战斗以不理想的方式取胜之后,我的上司居然将别人的功劳强加在我的头上,给我嘉奖,甚至给我晋升。”

    “这是对我最大的侮辱!”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高了许多,双拳紧握,嘴唇轻轻颤抖着,呼吸粗重。看得出,即便这件事过去了很久,但给他留下的印象依旧深刻。

    过了半晌,中校的激动情绪才得到平复。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略到惭愧地看着我,似乎在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抱歉。

    他迎上的是我无比尊敬的脸。

    “我拒绝了那次晋升,毫不迟疑。”他继续说道:“那是我当时二十七年生命中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或许也是我直到现在四十五岁为止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我可以容忍他们对我不信任,那毕竟是因为我早年不争气的行为造成的恶果。我也可以容忍他们视我为异端,因为我已经羞于与那些蛀虫为伍。但是,我真的真的无法容忍他们将原本应当属于别人的荣誉强加给我。他们伤害了那些真正立下战功的人,他们是真正的军人,就像那个打醒了我的人一样。这样的安排我怎能接受?如果我屈服了我遵从了我忍受了,那就等同于在用我自己的嘴咬我的心,用我自己的双脚践踏我的尊严。只有那些丝毫没有廉耻心的垃圾才会欣然接受这样的安排。”

    “当时我的父亲以为我发疯了,我的亲戚朋友们也是。一个贵族拒绝了荣誉和地位,就好象一只流浪的饿狗拒绝了施舍给它的骨头一样,总是要让人吃惊的。他们排着队来劝说我,就像是劝降俘虏的说客。随着他们的不住劝说,我越发坚定了自己的信念。我对我自己说:你是要成为一个军人,让自己有一个值得骄傲的后半生,还是要像他们一样,糜烂在散发则后腐朽臭气的镀金生活中?当然,我选择了前者。”

    “这很不容易,孩子,很不容易……”他暂时终止了叙述,叹息着遥望远方,将后面的许多话语吞回了自己的肚子里。我知道,这“很不容易”四个字里,包含了多少白眼、多少轻蔑、多少委屈和辛酸。那不是一个娇生惯养的贵族青年所能够承受的心理压力。尽管我从来没有对所谓的“贵族阶层”有过什么好感,在战争开始之后尤其如此。但是,我依然要公允地说,那些贵族的颓废糜烂并不完全是他们自己的过错。如果一个人生存的环境原本如此,你又有什么立场去要求他们变得更好?

    正因为如此,我尊敬面前的这个中年贵族。他有勇气在自己从小长大的生存环境中挣脱出来,去追求一种崇高而纯粹的品质,无论他曾经是什么样的人,现在都足以当得起我们对一个好人的最高评价。

    “所以,我二十七岁的时候是中校,四十五岁的时候仍然是中校。而即便如此,我也没有离开过军队。不管你相不相信,基德中校,那场战斗是我指挥过的第一场战斗。当将军阁下告诉我:那万余大军的领导权属于我的时候,我的血液都在凝固。我第一次身临其境地参加一次战斗,而且居然成了一支大军的统帅。如果是在四天以前,我是无法想象这些的……”

    这时候,这个中年军官脸上严肃激动的表情消失了,忽然变得神色扭捏。他伸出脖子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第二个人听见我们的交谈之后,压低了声音小声说:

    “告诉你一个秘密,在开始正面攻城的时候,我承受不了那么大的心理压力,居然尿湿了裤子。哦,真见鬼,我为什么会把这么丢脸的事情告诉你。你真是个好听众,中校,总是让人忍不住把一切都告诉你。”他一边红着脸一边解嘲地哈哈大笑起来,“我生怕被别人看出来,举着佩剑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直到裤子差不多被风干为止,哈哈哈……”

    我回想起当时的战况,还记得佩克拉中校屹立在秋风中的英姿。想到他在这最威武的时刻居然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隐情,我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我的笑容里含着泪花,那是为一个值得尊敬的人实现了他的愿望之后流下的喜悦泪水。

    “我在等待啊,中校,等待了许久。我一直希望有一天,那个人会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发自内心地对我说,我是一个真正的军人。我发誓,得不到他的承认,就算是死,我的灵魂也无法得到安息。”

    “可是,中校,他可能已经死在战场上了。您不能因为一个渺茫的希望,就以自己的灵魂为誓啊。”

    “我的誓言已经完成了呢,基德中校。我要的不是单纯的那一个人的赞许,那只是一种孩子气的执念而已。我渴望的是来自真正军人的真心认可,就在刚才,您已经把我所希望的慷慨地给了我。”

    “您是个真正的军人,基德中校。您的承认是我最大的荣耀。”

    这个让人尊敬的军人真诚地看着我,他的眼神中没有一个长者对年轻人的期许和鼓励,所有的目光都只含着一个军人对另一个军人的无限感激。

    “咳,如果可以的话,我冒昧地请求您,再对我说一遍那句话,好吗?我……想再听听,听得清楚一些。”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请求着。

    天呐,谁能拒绝这样的请求?谁能拒绝一个期待了将近二十年的军人得到一句再公允不过的评价?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资格完成他的誓言,但在这个时刻,我绝不愿意哪怕一丝一毫地违背他的愿望。我站直了身躯,整理好原本松散的军装,将我的长剑举到足以表达我内心情感的位置,庄严地大声说:

    “我,杰夫里茨!基德,以我名、我血、我剑为证,您是一个让人尊敬的、真正的军人,佩克拉中校。我谨向您献上我最崇高的敬意!”

    那个一直表现得瘦弱疲惫、像一个迂腐教师一样的中年男子此时挺直了他一向稍显佝偻的腰身,像一柄笔直的标枪巍巍站在我面前,缓缓抽出了他的佩剑,郑重地向我回礼。

    “谢谢您,中校。”他的声音颤抖着,闪耀着骄傲光芒的泪滴从眼角落下,犹如一场迟到了二十年的约定,带着满足和喜悦,瞬间淹没了他略显苍老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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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卷:歧路第八十四章紫罗兰之陨

    更新时间:2006…8…94:51:00本章字数:5894

    推开房间的大门,我们看见普瓦洛正跪在床前,痴痴地望着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床上正躺着的,是美丽的黑暗精灵埃里奥特。她毫无意识,紧闭双眼,嘴唇因干涸而裂开,泛着不健康的白色。短短几天时间,她已经由一个英挺强健的女战士变成了一具几乎完全枯萎了的身体,唯有鼻腔间不时传出的微弱气息才能证明,生命尚未离开她的肉体。

    如果不是黑暗精灵的身体构成与人类有不小的的差异,克里特人那狠毒的一枪或许已经穿透了埃里奥特的心脏。但也是因为相同的原因,我们能找到的所有战地医者都无法救助这可怜的生命。他们徒劳地使用着只对人类才有效果的各色药剂,试图弥合埃里奥特身体上的可怕伤口。这完全没有用,美丽异族少女身上的创伤仍在持续恶化,她的左胸被枪矛完全地穿透了,里面那些不知名的脏器受到了不知什么程度的破损。我想,她之所以还活着,或是因为受了某个善意的神明的照顾,让我们及时地制止了她伤口上鲜血的喷涌。

    当苏醒的普瓦洛得知埃里奥特还活着,不顾自己同样身受重伤,挣扎着来到爱侣的床边,一步也不愿走开。黑暗精灵濒临崩溃的生命终于点燃了亡灵术士的爱情之火,这火焰燃烧得如此炽烈,似乎用来作为燃料的,是他原本就十分虚弱的生命力。

    吃饭的时候,普瓦洛的目光始终温柔地投向埃里奥特的面颊。睡觉的时候,普瓦洛扒在床边,紧贴着埃里奥特的秀发。甚至于当普瓦洛伤病发作,大口喷吐鲜血,几乎昏厥的时候,他的手也一直紧紧攥着埃里奥特的手指,一刻也不愿松手。我们试图强拖他离开这个房间,将他拉到应当属于他的病床上,可执拗的银发青年一次次暴躁地用刀剑驱逐了我们,把自己和埃里奥特一同反锁在房间中,无论我们如何敲打都不予理睬,这才彻底打消了我们的念头。

    昨天,普瓦洛头一次大声祈求死亡女神苔芙丽米兰斯收回她伸向埃里奥特的手掌。原本年轻的亡灵术士从没对栖身于永恒的幽暗之界的伟大神祉有过任何依赖,尽管那是他天生力量的源泉。他不住地流淌着泪水长跪在地上虔诚求告,他愿意以一切代价换回埃里奥特的醒转,哪怕是他的生命、他的自由、他的灵魂,甚至是唯一支撑着他走过人生最艰难旅程的魔法力量。那已经不再是我们所熟识的普瓦洛!乔纳斯,那个带着神明印记的神选之子,那个轻浮放荡的亡灵术士,那个指引所有迷失的亡灵踏上永远归途的、受人尊敬的“亡者的道标”,而是一个因爱人一步步踏入死亡而无助的可怜青年。

    “啪!”达克拉推门的时候手上稍重,在门上拍出了少许声响。

    “嘘……”普瓦洛转过头来,神经质地制止达克拉发出哪怕一丝细小的声音。他的面色苍白憔悴,俊美的面庞上已经长满了乱糟糟的胡岔,原本银色月光般的秀发此时灰暗粗糙,乱蓬蓬地堆积在一起。他的眼眶深陷,眼睛中布满血丝,颧骨因瘦弱高高隆起,面颊的皮肤上泛着因疲惫和伤病而产生的不健康的青灰色泽。无论他身体上的哪一个部位都在诚实地向我们宣告他的衰弱,但和他身体上的健康相比,我更担心他不正常的精神状态。

    他的眸子中燃烧着不正常的神采,虽然像两团烈火般炽热,却让我们找不到它们的焦点。他恍惚地瞟了我们一眼,似乎是想笑,面部的肌肉却僵硬得不住抖动。最糟糕的是,他似乎确信了自己正在微笑,和气地轻声说:“你来了。”他游移不定的目光让我们无法确信他在和谁说话,那个他口中“你”到底是我们中的哪一个。

    “普瓦洛,你……还好吗?”凯儿茜女性特有的善良心理让她忍不住关切地问候。在这之前,我不知道这豪爽的女海盗会有那么温柔的一面。

    “我们很好。”普瓦洛木然的表情下发出欢快的声音,这情形让人觉得恐怖又辛酸,“你看,埃里就在这里,她睡着了。我们都很好。没什么好担心的,真的,有我陪着她,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不住口地絮叨着,一再用微弱的声音重复着“没什么好担心的”这几个字。他的嘴唇偶尔会不自然地抽动一下,不知是因为悲痛还是因为疯狂。或许,两者兼而有之吧。

    看着他这个样子,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普瓦洛,你该休息。”凯尔茜面色悲切,眼含泪花柔声说。

    “我正在休息。你看,埃里就在这里,我们……我们正在休息。”普瓦洛没头没尾地回答。他说完这句话便转回头去,伸出右手轻轻抚摩着埃里奥特的娇柔的脸,嘴里哼着不知在哪里流传的温馨歌谣。一旦看向埃里奥特,他的眼睛顿时柔和的就像是一团秋日的暖阳,带着无限的眷恋和赞美。

    他小声哼着,哼着,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可是泪水已经滴落到膝下的土地里,将一片黄土浸润成暗淡的颜色。

    “当时很乱……”普瓦洛的声音冷静得就像是一片水晶打磨的镜子,“我对红焰说,我要去帮帮杰夫的忙,就带着人离开了。我不想带着埃里,可她非要跟着来。她说,有我保护她,她就不会有危险。”

    “可她却替我受了这一枪。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枪从她身前刺入,然后再从她身后穿出。她真傻,不是么?这个傻丫头。那枪是刺向我的,我应付的来。我是个了不起的术士,一把长枪怎么会刺伤我?她说过的,有我保护她,她就不会有危险。可她偏偏要转过头来救我。她真傻,对么?”

    “普瓦洛,你累了。”弗莱德伸手扶住亡灵术士的左手,想拉他起来。这时的普瓦洛忽地从地上跳起,奋力推开弗莱德。

    “让我们单独呆会,求求你们了,让我们单独呆会!”他忽然大喊起来,“埃里一直希望和我单独呆着,你们不知道吗?在舞会上,在餐桌上,在战场上,她一直希望和我单独呆一会。我曾经一次次地拒绝她,可是现在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你们就离开一会,让我们单独在一起,好吗?”

    看见他这个样子,我们怎么敢离开?我不知道如果我们离开普瓦洛会干出什么事来。如果埃里奥特真的遭到不幸,他或许会紧随其后干下什么傻事。这种事他做的出,我知道,尽管普瓦洛平时表现得像个轻浮浪荡的家伙,但一旦他冲动起来,就完全不会在意自己的性命。这一点,当初弗莱德从温斯顿人手里救下他时,我们就已经领教过了。

    “我们是来给埃里送药的。”我从众人的身后站出来,手里捧着一碗浓浓的药汁,“不管出了什么事,先让埃里喝完了药再说吧。”

    这时的普瓦洛就像被催眠了一样,眼睛里只能看见那药碗。他小心地把碗端到床前,尽力地扶起埃里奥特,用勺子轻轻舀起汤汁,放在嘴边轻吹了两口,然后缓缓地、小心地送到埃里奥特的口中。

    “埃里,张开嘴,乖,当个好孩子……对,这样就好,慢一点,慢一点……你这个小馋猫,小心烫着……”

    只有一小半的汤药被埃里奥特咽下去,大部分都沿着她的嘴唇流出来,将她的衣服和床褥浸湿了。可是普瓦洛浑然不觉,依旧一勺一勺地喂着她,不时地说几句不着边际的话。从他的话语中我们听得出,在他眼中所看见的,并不是眼前这个完全没有知觉、只能依靠本能吞咽食物的埃里奥特,而是一个活泼可爱、清纯美丽的幻觉。

    “好点了吗?”喂完了药剂,普瓦洛小声问,虽然没有任何人回答,但他仍然满意地点点头,摸了摸埃里奥特的头发,“……那就好,你好好休息,等你痊愈了之后,我带你到宝石花平原上去看花,看紫罗兰。你不是最喜欢紫罗兰的吗?……对,只有我和你。我们不告诉弗莱德他们,自己偷着去。听话,乖……”此时的普瓦洛已经完全分不清现实和幻想了,我们真的没有想到,他的悲伤来得如此强烈,以至于扭曲了他原本强韧的理智。

    凯尔茜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冲出门去。远远地,我听见她悲伤哭泣的声音。红焰随后也走出去,安慰着他的爱侣。我和弗莱德忧愁地对望着,为我们朋友的疯癫而伤心。

    普瓦洛此时又将埃里奥特在床上安置好,将空碗送到我面前。

    “谢谢你,杰夫,请你告诉医生,埃里的伤口该换药了,她说她觉得有点疼。要是没什么其他的事情,大家就请回去吧。埃里想睡会。”

    再没有什么理由可以让我们留下,我颓然地接过碗,和大家一起满怀忧虑地离去。我们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帮助我们可怜的朋友。虽然他还活着,可是他的心正在随着埃里奥特慢慢地死去。什么也挽救不了他,我们不能,甚至他自己也不能。他的世界已经完全因为黑暗精灵的受伤而崩溃,再没有丝毫的理性可言。除非埃里奥特的伤势好转,恢复健康,否则,我认为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将我们的朋友普瓦洛带回给我们。

    而在这件事情上,我们甚至不能尽到一个友人的义务,和他一起分担这有可能是最后的痛苦。

    ……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达克拉的脑袋重重地撞着墙,懊恼地大叫,“普瓦洛这样下去不行!”

    “冷静点,达克拉。”罗迪克烦躁地说。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埃里奥特成了那个样子,普瓦洛又成了……又成了那个样子。我怎么冷静得下来?他是我的朋友啊!我可不像你,自己的兄弟死了,连哭也不哭一声。”焦躁的心情让达克拉失去了理智,口不择言地说道。

    “你这个混蛋,你说什么!”罗迪克猛地拔出剑来,愤怒地吼道,“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有感情,为朋友担心,不像你是个冷血动物!”达克拉伸直了脖子大叫。

    “我杀了你这个混蛋!”达克拉的话确实太伤人了,受了侮辱的罗迪克像猛虎一样窜起来,挥剑砍向达克拉。而达克拉此时也已经拔剑在手,准备迎击罗迪克的攻击。

    我忙扑过去,死死抱住愤怒中的罗迪克,凯尔茜忙抢过去夺下了他的剑。罗迪克的脸上青筋爆裂,满面赤红,全身的肌肉都在颤抖。另一面,红焰也已经搂住达克拉。

    “别拦着我,我要杀了这个家伙。”罗迪克挣扎着。

    “你来啊!你来试试啊!”达克拉回应道。

    忽然,一道黑色的光影划过,将我们面前的长桌砍成了两半。桌面上的东西随着桌子的分裂倾覆到地上,发出凌乱的哗啦哗啦的声响。

    “都给我住手。”弗莱德低沉的怒喝在我们中间响起。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特有的威慑,让失去理智的两个人精神一振,同时安静下来。

    “现在,我们的朋友正遭受不幸,前面还有无数的硬仗要打,这正是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两个家伙到好,不但不能给朋友提供任何帮助,反到在这里像两个无赖一样厮斗,让别人来为你们担心。你们难道就不知道什么叫羞耻吗!”

    我觉得罗迪克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他的喘息声依旧粗重,但眼中已经没有了那层失控的戾气,取而代之的是羞赧和惭愧的神色。我试探着松开了紧抱着他的双手,他没有再做出任何激烈的反应。

    “达克拉,我的朋友。我知道你在为普瓦洛担心。但你要知道,我们都同样为他担心,只是我们表现的方式不同而已。你的话伤害了罗迪克,你应该向他道歉。”弗莱德严肃地说。

    达克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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